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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点一
(一)葬礼(上) (1/2)

一九九八年的寒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给整个村子拉起了白色的帐篷,家家户户的房顶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天地之间浑然一色,天空变得低矮且苍白,中间飘荡着知了凄惨而低沉的声音。

正午的太阳,红光四溢,像银针一般。照在脸上,竟有些砭骨的疼痛,让人抬不起头。照在地面厚厚的积雪上,散发出同样强烈的光线,耀得人眼睛发花,让人又低不下头。我用手指沾了一片雪花放在掌心,看上去晶莹透明,慢慢地,它融化了,变成一滴水,仍然明澈清透。

我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就像是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一样茫然失措,我叹了口气,准备回到那间吵闹又死寂的屋子里。转头间,我看到了蹲在墙角的桃玲。

桃玲是我大姑家的表妹,小我八岁,平日里喜欢跟在我身后,模仿我的一举一动,装作大人的模样去窥探这个世界。我们俩总能聊到一起去,我会给她讲学校里的故事,也会和她讲很多心事。她会说一些独到的理解和看法,很多时候,这个年仅八岁的孩童要比我聪敏。

她背对着太阳,蹲在屋檐下的菜缸和一堆石头中间,那是用来积酸菜的石头。奶奶常说,“白菜能抵百菜,只要家里有白菜,冬天雪再大也不怕。”几天前,奶奶从菜地里把大白菜砍下来,去掉老帮烂叶,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摆放在地上晾晒了几天,用开水烫过之后,又一层层整整齐齐的码放在菜缸里。这些石头是用于压住白菜的,不过它们现在也没有了着落。

我走过去,蹲在她旁边,看着她用肉乎乎的小手在泥地里画圈圈。我一直都无法理解东北的冬天,明明总是下雪,却又风干气燥,明明冷得要命,却又有强烈的阳光。阳光那么耀眼,却又晒不化地上的积雪,但偏偏能将房顶一角的厚雪变成雪水,滴落在下方的一寸土地上,将其变成一块稀泥。

我没有打破桃玲和泥土之间的默契和安静,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这么混乱的时候,她与这一切格格不入,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观众,没有哭闹,也没有恐慌,表现出来的冷静和从容让我琢磨不透。

就这样沉默了几分钟后,她继续若无其事的在泥地上画圈圈,头也没抬的和我说,“姐,咱以后没有炸蚕蛹吃了。”她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我在她旁边。

我愣了一下,两串眼泪夺眶而出,像是两股滚烫的热流灼伤我的脸,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又强压着喉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炸蚕蛹是我们每年最期待的食物,它随着春节一起到来,而且一年只来一次。平日里吃的蚕蛹都是煮出来的,看着盘子里像粪便又像蛆虫一样的食物,又想到里面有一长条的黑色物体,我们连坐在它面前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用筷子夹起它,然后再放在嘴里了。

但炸蚕蛹不一样,炸蚕蛹是把蚕蛹切开,将里面的黑色长条挑出来,再裹上一层厚厚的面糊,面糊里还会搅入鸡蛋,滴入几滴芝麻油,再放到油锅里炸的金黄,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盘金灿灿的小鹌鹑蛋,我们都来不及拿筷子,直接用手抓着就往嘴里填。

而做炸蚕蛹的人,我的奶奶,也就是桃玲的姥姥,现在正躺在那间吵闹又死寂的屋子里,躺在那个黑色的棺材里。棺材放在屋子中间,像是填满了整个屋子,屋子看起来小了很多,但棺材也不大,奶奶躺在里面,双手却要搭在肚子上。

一个小时前,我坐在棺材旁边,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亡。除了对死亡的悲痛和恐惧之后,更多的是对死亡的不理解。

之前听村里的老人说,人死之后会脸色会变得惨白,但奶奶没有,她仍然面色红润。之前听村里的老人说,人死之后会变得面目可憎,但奶奶没有,她面带微笑,仍然和善慈祥。之前听村里的老人说,人死之后会身体冰凉,但奶奶没有,我拉了拉她的手,仍然向我的掌心传递来了温度。

我看着前来悼念的人们,听着惊天动地的哭声,对死亡这件事,又多了一些不理解。

奶奶有六个孩子,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我的父亲排行老四,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爷爷和奶奶是单独生活的,没有和任何一个子女生活在一起,村里的老人大多都是和儿子儿媳一起生活的,但奶奶不愿意。奶奶常说,“都是小的吃老的,哪有老的吃小的的道理。”奶奶还说,“住在一起哪有舌头不碰牙的,我哪能给孩子们当累赘。”

父辈们结婚成家之后,都盖了新房,独门独户的生活,我们几个孙辈倒是都在奶奶家长大的。我四岁那年,被母亲送到奶奶家。居住在这间屋子里的还有我的几个表哥,大伯家的杨柳文和杨柳武,二伯家的杨柳实、杨柳杰和杨柳明。

我们几个的名字都是奶奶和爷爷起的。奶奶没上过学,也不认识几个字,按照杨家家谱来说,我们这一辈,名字里应带有“海”字。奶奶说,“别叫海了,杨是树,海是水,树哪能长在水里呢,还是叫柳吧。”

东北寒冷干旱,不少树木不易存活,杨柳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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