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节点四
第一章 没有绿皮火车,但是有回忆,还有高铁 (1/4)

陈沙基本不会想起那个独自溜出家门,跑到屋子对面的大水坑旁看星星的夜晚。

那时候他只有三岁,三岁是一个注定要失去的年龄,只能在那个时刻拥有。能够在此后的记忆里残留下来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一年曾经存在过,但已经离去了。除此之外,能留下模糊印象的也只会是一些创伤、噩梦和强烈的情感。

一件根本不值得记起的小事,如果要在此后真菌一般不断生长、膨胀的记忆里占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那必然要和上述的某些情况发生一定的联系。比如,陈沙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在医院住院的时候,有人给他带去了一本《葫芦娃》的连环画。他始终记得那上面有一个成语“九牛二虎之力”。彼时的陈沙刚刚经历了无法止息、趋近窒息的嚎哭,险些迈入死亡的大门。或许可以说,牛和虎是一种强力的、暴烈的形象,在他虚弱的身体里触发了奇妙的反应。但如果没有病床上的日子、死亡边缘的体验,这九头牛和两只老虎是否就会在记忆里淡去呢?他无法回答。

星星星星眨眼睛,月亮也咧开嘴,对他展露出笑容。再往后的事情他就不记得了。后来他也没有再看到星星和月亮对他打招呼,好像双方曾一度熟识,但又突然割席,形同陌路。顺着时间线继续往后,等到他上了初中的时候,星星就不见了。

最开始的几个月,雾霾一直很严重,那是陈沙第一次见到N95级别的防护口罩,此前他对口罩的理解都是厚厚的棉质物品,只在起雾的清晨才能派上用场:一夜过后,水坑旁的家属院里雾气腾腾,一切都笼盖在潮湿的白色当中。从院里绕出来,穿过臭烘烘的小巷,就到了家属院背后的小学。两者间隔着新修的操场和高高的铁栅栏,但站在家门外,从雾里往那边看去,既见不到带着锈迹的黑色栏杆,也看不到粉红色、白色的教学楼,只有一片无边的、柔和的朦胧。后来见到的霾的质感是与此截然不同的。

然后是2013年12月1日,自那以后,人类再也没有以任何方式观测到太阳系以外的任何天体。

他有时也抬头仰望月亮,不过时常要找一会儿才能确定月亮的确切方位。他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有个晚上出现了“超级月亮”,下了第一节晚自习之后所有同学都挤到校园里,抬头观赏只有月亮的天空。那天的月亮是比平常大了一点,但是没有对着他笑。好像他和月亮真的已经决裂了,那个和夜空打招呼的夜晚也只不过是一个残影,或者干脆是幻象。

现如今,他只有在某些极其偶然的时刻,才会想起那个奇妙的夜晚。读到《观沧海》最后几句的时候,他可能会想起老房子对面的大水坑,但不一定会回忆起那个星月同辉的夜晚;有时候,他喝着冰可乐,感受着充盈的气泡在嘴里同时炸开,就会突然陷入一阵普鲁斯特式的回忆,把那个夜晚拉回到眼前,尽管那时候家里根本不让他喝可乐。回忆不讲逻辑,比如现在,坐在高铁上,和坐在旁边靠窗座的谢雁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的陈沙就不会回想起那次疯狂的体验;但是,再过一秒,那个碎片很可能就会浮上来,哪怕两人谁都没提到半个“星”“月”“夜”甚至梵高。

“看什么呢你?”一直在盯着窗外看的谢雁突然转过头,两人视线正好对上。

陈沙和她对视了几秒,把头转向前方,没来由地感到些心虚,尽管自己确实是在看风景,只不过是隔了一个人。

“看风景,谁让你把我座位给抢了。不让我靠窗坐,还不让我看风景吗?”

窗外的田野飞逝而过,有时会产生些许变化,譬如在连绵的农田间突然显现出一团缺乏美感的村落。从体验上来说,这大概刚好能让他维持在清醒的边缘,又不至于被重复的景象搞得昏昏欲睡。陈沙仿造《米其林指南》的那一套给风景分了几个等级,而这就是最低一等,也就是所谓路旁的景色。再往下,那就不能叫景色了。

“风景?风景有什么好看的,除了树林就是庄稼地,一路上不都一个样。我说,你小子该不会是在盯着我看吧?咱俩这关系,你就别不好意思了,放开看,不用偷着摸着瞅。”

谢雁就没打算放过他。这姐姐调戏别人的时候从来不知道“适可而止”这四个字怎么写,不管是陈沙还是班上的其他同学都没少被这么捉弄过。不过陈沙倒也没那么容易被击溃,不像隔壁班的那哥们两句话就被整红了脸,连个招呼不打就逃跑了(陈沙怀疑那哥们其实暗恋谢雁)。两人一般都能打得有来有回,不分胜负,所以他也就干脆把这当成日常的辩论练习了,尽管他从来不打辩论。

“那你刚才对着窗户又是在干什么,照镜子吗,还是从镜像里看我?”陈沙反击道。

“没意思,不玩了。”谢雁别过头,继续往窗外看去。

这不太对,一般都是交战上五六个回合,再由陈沙叫停,给她个台阶下。今天这么快结束战斗还是头一遭。

“想什么呢?”过了一会儿,陈沙拍了拍她的肩膀,问。

“啊,没什么。”她微微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