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二十三年十月廿日。
立冬刚过,寒风乍起。
远方的天拂曙微现,整个胶澳晨雾弥漫。天后宫的钟声响了起来,传遍了整个青岛村。
丁永一坐在书房,面带倦色,但全无睡意。他几乎一夜未睡,放下手中的书,仔细倾听远处传来的钟声。
天后宫祈福的钟声缓慢而悠长,带着韵律和节奏。可当下这撞钟声是巨大的、连续不断的,就像惶恐的呼救刺破了静谧的清晨。
他紧锁着眉头,习惯性地摩挲着大拇指外侧。那里有一根刺,深已及骨,每当弹琴时按弦入木,便痛彻心扉。从表面上看,拇指外侧的皮相不红不肿,只是微微凸起一个黑色的点。那个黑点隐隐可见,就像埋藏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十几天前,曹州府巨野县大刀会的人,冲入磨盘张庄德国人天主教堂,杀死了两名德国神甫。昨天,青岛村老衙门大门旁边的外墙上,帖出捉拿案犯的告示。丁永一担心小儿子丁廷武多日离家未归,怕是与此事有牵涉,特意打发老二去打听。丁廷执回来说,没听说廷武的消息。丁永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是,昨天海面上出现了三艘战舰。
塔埠头运白菜的船夫,首先发现了东南海面上浮现出三只朦胧的舰影,立即上岸报告了胶澳驻防总兵章高元。哨兵从舰艇上的旗帜判断,是三艘德国军舰。总兵章高元即派人前去盘查,德国军官称来此地“借地操练”。
村里的狗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
院外传来街坊开门的声音。丁永一披上外衣,拉开了房门,决定也出去看看。穿过庭院,来到大门前,发现院门未锁。
他微微一怔,返回身正好遇到丁周氏从后院过来。
“我去看了,屋里没人!”丁周氏一脸忧色,又气又急地道:“你说这廷武,离家这么些天了,也不说往回捎个信……”
“那这门……”丁永一沉着脸道。
“许是老二吧!”
“老二?”
丁永一没再说什么,许是自己乏了,没听见开门声。
赶到天后宫时,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已经聚集了好多村民。
原来,早上出海打渔的村民发现,停在青岛湾的德国军舰炮口对准了青岛村。
回来报信的渔民惊魂未定,“德国人来此游历,为什么把炮口对着咱们青岛村?”
“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看清楚了?”丁永一追问了一句:“是一艘德国舰炮口对着咱们村,还是三艘战船的炮口都是如此?”
那个渔民却说:“早上雾大,看不得太清。小青岛南面那艘德国军舰是看清了的,炮口正对着咱们村儿。”
一个消息灵通的村民人忧心忡忡地道:“一艘军舰昨天下午奔了后海,另外两艘就停在小青岛的南面和西南面,把总兵衙门和青岛炮台的视线挡得死死的。难道……”
旁边一个人则道:“不会吧!俄国的船也来过,过些日子不是也走了?
话虽如此,惶恐不安的情绪,还是在青岛村的村民中间蔓延开来。
鸦片战争以后,列强相继侵入中国,中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甲午海战日军占领刘公岛,水师提督丁汝昌自杀,北洋水师全军覆没,《马关条约》割让台湾、澎湖列岛。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传来,国人震惊,直隶布政使陈宝箴痛哭:无以为国矣。外国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西方传教士大批涌入,他们设立传教点,发展传教徒,霸占土地,修建教堂。清朝官吏畏之如虎,敬若上帝,山东百姓饮恨吞声,巨野县磨盘张庄杀死杀德国神甫能方济和韩理迦略正是积怨痛恨的爆发。
在青岛村,人们也经常遇到金发碧眼的洋人。他们雇佣当地人做向导,骑着毛驴四处游历,有的外国人还租了渔船在近海测量水深。村里见多识广的老人,也不懂洋人们为何来这里测绘、勘探。
丁永一愈加忧虑,他叹息道:“胶澳怕是要变天了。”
这种乡间的议会自然是没有结果的,村民们三五成群地小声议论着,之后便自行散去。
青岛村依山伴河,有三百多户人家,原始石块或砖石块混合垒起的屋墙,浅褐色中带着灰白色的屋顶堆尖如垛,一座座绷着渔网的海草房,随山就势,错落有致地盖在河岸边上。村里有一眼不大的泉眼,流水长年不断,过路的行人口渴了都可以来这泉眼取水喝。每年正月,十里八乡的人都会群集村口的天后宫,焚香祝祷,年复一年,代代如此。自天后宫撞钟过年,便拉开了庙会的帷幕,附近的村民挎着大圆斗,里面放着猪头等供品,在烟雾缭绕中烧香祭拜天妃吕祖,远郊的人们也纷纷驱车赶来。青岛口商家这时各自许愿奉戏耍景,或一台,亦或两台对唱,天后宫的戏楼下万头攒动人声如潮。庙会正月开始,日日人群络绎,大书、小场、梆柳、兆姑、秧歌、杂耍、江湖把式无所不有,有时会至四月或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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