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年,二月初三。
当许庆背靠在漫天大雪的箭垛下望着远处凝神时,这座名为关州的边境小城已经被瓦剌的大军围住了整整七个月。七个月的时间,伴随着几十次的强攻和凛冽的北风,让这座本来只是承担商队中转的小城变成了一座炼狱。
“报,禀将军,昨夜两个斥候缒墙出去探了四十里,没发现我军援军。信上所说的日期,已过了半月有余。另外,城内的粮食,按现在的情况,还能支撑两日...”
“知道了,下去吧。”
许庆瞥了一眼,看着眼前这个同样狼狈靠在箭垛下的大将军。暗叹了一声。
将军本名孙可敬,两年前从江南道上主动请缨到了边关,听说家世不凡。但此时的他,年轻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沧桑。平时擦拭的极为整洁的盔甲上早已被浸透了血色,上面布满了被长刀砍出的缺口。只见他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禀报的兵士下去,又摸了摸腰间的水袋,发现早已在早晨的攻防战中被砍成两半后,无奈的抓了把城头的雪,就着指间被和在一起的血吃了下去。不知道是雪太凉还是血太腥,好半晌才缓过来,声音嘶哑的说:“诸位不必担心,洪总兵不会丢下我等不管的,再坚守三日,想来援兵已在路上了。”
没有人回应他,对于这句话,众人早已听了百十来遍,在援兵无尽的逾期之后,地平线后等来的只有瓦剌人的身影。
许庆拱了拱身子,不置可否的收回了目光。又伸手把被风吹进脖颈的雪掏了出来,不禁打了个哆嗦。刚准备就着雪搓一把已经两天没洗的脸,就听见一声低骂:“娘的,我看援兵是不会来了。洪成望那个老狐狸,会为了这么个破关州城跟瓦剌人拼命吗?还不是做做样子,到时候谎称我们坚守不利,援军到时,关州已破。朝廷的那帮贵人们,只会躲在宫里坐享荣华富贵。我们在这挨饿受冻,死上成百上千个弟兄,他们却连边关的战报都懒得看,只让那姓田的老太监待批了,我看这大景,也差不多要完...”
许庆踢了踢说话人的脚,嘲讽道:“老曹头,你这话要放平时,村子都能被荡平了。”
只见被称做老曹头的来人随意坐下,又把许庆往边上拱了拱说道:“老子怕个鸟,反正也没打算活着回去。这帮瓦剌杂碎把咱们围在这七个月,不知道被我们杀了多少,城破了还能有咱们活路?老子死都不怕,骂他娘的几句又咋啦。”许庆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老曹头见许庆出奇的没有继续调笑自己。又继续往许庆边上拱了拱,干瘪且长的脸上露出一股别样的笑,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四处张望后压低声音说道:“告诉你小子个秘密。”
许庆忍不住皱了皱眉,屏息问道:“什么秘密?”
老曹头瞥了一眼,似是知道许庆是因为自己身上臭味才露出这副神情,嘿嘿一笑道:“你小子别这副神情,我早上可是抬了一上午死尸。你小子也是命大,跟你同批来的,基本都死光啦。”说罢,举起腰间的水袋,喝了一口后看到许庆面无表情后,只好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咱们这位孙将军家世显赫,本想着此次守边之期日满便调回京城的。谁料到却被瓦剌围在了此地,为了救他,朝廷可是从葛州调了三波兵,都被瓦剌打的大败。这才无奈给洪成望那个老狐狸发了调令,不过那个老狐狸向来是拥兵自重,指望他来救我们,是不可能的。但是听说早年间这孙将军祖父也曾镇守边关,与如今的瓦剌王族有过交情,我听到些风声,这孙将军,已经留好了退路,在这跟这座城陪葬的只有我们喽。”
老曹头眯着眼睛看向远方,仿佛并不是在和许庆说话,许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漫天风雪中隐约可以瞧见瓦剌军的大帐,仔细些听,仿佛连他们的叫骂声也能听得到。
许庆收回目光,又紧了紧领口的衣服。随后把两只手都插在了腋下,终于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脑子里却一直回想着老曹的话,不自觉的看向了先前号召大家坚守到底的孙将军。
许庆心里明白,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这座边陲小城能坚守七个月,已是到了极限。原本一千八百人的驻军,经过连番的血战,早已不足四百,除去受伤的,真正能战斗的也不过二百有余。面对瓦剌军的强攻,城破只是早晚的问题。而眼前的这位孙将军若真如老曹头所说,不准备和他们坚守到底,那他们这几百号人,雪停后,只能是城下众多死尸中的一员。
正当许庆思索之际,却见火头营的众人抬着一口大锅走上城头。本来靠在墙角的众人见状纷纷扑抢过去。一时之间,叫骂声响彻城头。
“他奶奶的,老子在这跟瓦剌人拼命,你们连顿饱饭都不让老子吃,前两天杀的马,昨天锅里还有点肉,今天锅里全是白水,是一点油水都没有啊。”
“对啊,你们这帮火头营的,打仗你们不用拼命,做饭还他妈缺斤少两。”
“要死了都不让我们吃饱点上路,老子一刀剁了你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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