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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点四
寡 (1/2)

她是我的上上辈,是我的父亲堂姑。如果活着,应该百岁以上了。我们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小时候都叫她大姑奶。大人们都叫老阎王。就是人特别坏的那种。她一辈子没成家,起初是跟着父母生活。父母去世后,跟着弟弟弟媳生活,弟弟弟媳过世却早,她就承担拉扯侄儿侄女的任务。听我的母亲说,她年轻时也算个大美女,她是嫁了人的。那个年代,没有见过男人什么样子就嫁了。入洞房的时候,才看到丈夫是个又丑又矮小的男人。是个刚烈的女子,没让男人入手,哭闹了一夜,第二天巻了包裹回家,至此一生未嫁。她的父母试图让她再找人家。可那个年代,终究是在夫家过了夜的,最终父母都没拗过她。

性格虽然刚烈,贞操却是高洁,一辈子只有人说她坏的,没有人说她作风不好的。男男女女的庸常社会里,她都不和别人说一句出格的话,哪个男人要和她开一句玩笑,她能拿棍砸到人家。长时间的,没了女人的柔和,却多了男人的彪悍,又是两只大眼,不美丽却凶悍。我记得小时候,她家后面有两棵大的杏树,每年五月份的时候,满树又黄又大的杏子特别招惹村上的孩子。经常是听到她扯着嗓门驱赶孩子的声音。她也舍不得吃,一筐筐的都被她挑街上卖了。小孩子能吃到的就是落地上的干瘪或烂的。

村上人都说她命硬,克家人。她父母去世早。她大概四十来岁的时候,弟弟弟媳也过世了。那时她侄儿侄女才十几岁。一家的重担都是她挑着。像个男人一样,使用牛耕地打号子,打场。再重的活,就请家族叔伯兄弟们帮忙,日子过得也如平常人家。她弟弟去世刚好和一个伟人去世同日。村上人便觉得大吉,认为此家必出贵人的。那时,侄子刚好上中学,玉面修身的一个小男生。她对侄子疼若至宝,吃穿用上都比一般农村孩子好。每周侄子上学前,她总是为其准备油饼,桃酥,炒花生之类的零食一包,并再三叮嘱,慢慢吃,到学校好好学习。侄子被所谓家里要出贵人的说法弄得飘飘然,早早的贪图享乐,不学无术。早早的到学校,把吃的吃完,又跑回家了。勉勉强强的到了初三,就毕业务农了。其实,初三已经很好了。同时代的同年龄的,大部分小学没毕业,只是认识几个字。那时,学校还是教俄语。村上人经常说,那家孩子真像地主家的公子,穿的好,长的好,拿本书,满嘴洋话,曾让多少人羡慕和多少女孩子动心。

她为侄儿建了六间泥草房子和两间偏房,准备侄子到十八九岁,就给他订婚成家的。

可命运多舛,侄子在一次为家里屏车轱轮补胎时,钢筋反弹到一只眼睛,瞎了,装了一只假眼。村上人叫他独眼龙。

因为残疾,找对象就特别困难了。到二十多岁的时候,她花了钱,用她的侄女和临村一对兄妹换了亲。娶过来的侄媳妇是个有点智障的女子。侄女嫁的男人却比侄女大十四五岁,智商到是常人,只是嘴歪的狠。村上人叫歪嘴。侄女出嫁那天,兄妹俩哭肝肠寸断,她却冷漠着,更像个严父。

侄媳妇第一胎生了个女儿,第二胎又生了个女儿。那时,已到计划生育年代比较严的时候了。她为了侄媳妇能生个男孩,到计划生育大队长家送礼,据说是送了一只银元,圆大头。可第三胎仍是个女孩子。当接生婆说是女孩子时,侄媳妇头撞了墙,去世了。刚出生的孩子送给了七八里外一个家庭条件好的人家。那天我记得清楚,是农历十月份的一天,天下着雾雨,是乍冷的寒。我们一家正在吃早饭,一位堂叔到我们家喊我父亲去料理丧事。当听到消息时,我父母极其惊讶,我母亲都哭了,一直说这家人怎么活……

那天,阴冷的雨像雾一般飘着,侄子的二闺女四五岁了吧,还不懂事,身上挂着孝,在泥泞地里到处跑着笑着。

她该有六十岁了吧,这个年龄在农村孙子好大了,只能做些简单的家务事了。可担子却是更重了,田里的,家里的,两个侄孙女的照顾。这时候,她不再叫老阎王了,有了另一个名字——老龟腰。被生活压的,腰都弯成一张弓了,村上经常看到一个头快垂到膝盖的老妇,移动在村庄和田地间。

快八十岁了吧。大侄孙女十七八岁嫁到了临村,农忙时夫妻回家照顾家庭。小侄孙女十五六岁出去打工,二十来岁时找了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她的侄子因为没了家庭负担,却过上了醉生梦死的生活,每天三酒,冬天白的,夏天啤的。喝醉了便骂他姑妈是个老不死的,是个丧门星。喝多了,便扯着嗓门喊:拿酒来…...

她那时候还是自己住在两间偏房里,都没有人做饭给她吃。经常看到她拱着腰,头要低到地上去了,在田地里捡庄稼,拾秸秆。别人家都是砖瓦房了,她家还是泥草房子。她的侄子经常对别人说,他姑妈一死,他家就盖瓦房。都传说她是很有钱的,传说有一年夏天,她把有点霉的圆大头拿出来晒,铺满一凉席子。有的说是从婆家卷回来的财产,有的说是做生意嫌的。还是控制市场的时候,她做黑市生意。因为我母亲看她可怜,经常端点饭给她吃。还被她侄子骂了,说我们家想她的洋钱的。

她一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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