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君陌城总是有股疲倦意味,春风从山丘上撕一团雾霭,带向石板路上,滴滴答答,房檐下雨珠滴落声不断,又很快侵入土壤之中。林东陌仰首望向云间,烟草燃烧着,透过氤氲间,他望见了他过往的十年。
一剑出鞘,恩怨了,似乎被困于原处的只有他一人。男子眼眸潋滟,嗤笑一声烟灰抖落于地,他不知道所有这一切该怪谁,于是他怪向这蒙蒙细雨。
他怪春风不如意,怪秋燕晚归巢,怪尽了天地,却也挽回不了故人性命,他只觉得似乎在离开落月城之后,所有他爱的、爱他的,皆在此路上不断失去。他也曾想过怒问苍天为何如此,却无人可答,这细雨落撑花,一时间他分不清这是不是上天的垂怜。
“客官,您的杜康酒。”
店小二刚到这君陌城也不过两三年的时光,店内一如既往地忙碌,他端一壶温酒置于桌面,抬眸看着眼前蓄起胡须、两鬓发灰的男子。说来也怪,这人经常坐于此处,一壶杜康,一碟小菜,便这么过一下午,明明瞧着年岁应当刚刚三十左右,却备着一股子他看不懂的疲倦,老板拍了拍他的肩,曾对他说:
“这些江湖人多是如此,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过雪爪鸿泥,咱们呐,多做事,少问,就够了。”
今日不同,林东陌撩起素色粗布麻衣袖,取壶悠悠走入雨幕之中,店小二一眼望去,他的背影逐渐消失于氤氲细雨之中,见他拎着酒壶仰首长饮一番,于是再瞧不见他的背影。
风似刀剑,宿命不过敲响黄昏丧钟,惹得骤雨弹窗。两侧路人打伞绕开这散发行于雨幕之中的人,皆难免多看几眼,而林东陌像是丢了魂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天地之大,竟然不觉得自己有一处名为家的落脚地。
是的,家,而不是一座房子。
他最后停于一处亭子前,里面坐着的是他一位故人,犹记得初遇时他同自己一番大,现如今也算是正值壮年,两人相视无言,一人于亭内,一人披雨,赫然是两样人生。
那男子招了招手,道:“东陌兄,何不入亭相叙?”
林东陌踌躇几番,才迈步朝前走去,带一身水珠落座于他对面,皱起的唇嗫嚅几下,后问道:“玄光,近来可好?”
名为李玄光的男子默默点了点头,眸中微闪,转而微微一笑:“一切皆好,自从师父远去云游,我便接了他的位,这次也是带徒弟下山游历,路过此处,碰碰运气,还好真遇到了你。”
随后他犹豫着又轻声问道:“那你呢?还是放不下吗?”
男子语气含忧,他怕这人放不下的变成了执念,执念走偏,便入了魔,如今这副落魄模样,他竟然从其中看不见一丝初见时的少年意气,仿佛“平岚城小霸王”早就在他自己的马蹄之下踏碎了。
林东陌凄然一笑:“放不下的,我的挚友、我曾爱过的人,皆已离去,未走的,也叫那偌大的郢都城困住了余生。玄光,你说人生为何如此磋磨?”
李玄光不语,只是侧眸望向了亭外雨珠,朦胧间望见了他那披着斗笠的小徒弟,一眼,似乎瞧到了他初下山之时,同他相遇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随后轻声开口:“天命如此,神仙难改。”
神仙难改世人命。林东陌心中默念这一句,却觉得似有毒蛇吞心,一言一语见皆带苦意,眼眸垂下,遮住了望向人世的眼,片刻后他又失神般道:“医者不自医,擅刀者斩于刀下,同那老皇帝有家仇的,倒舍身成了护国者,天真的人眼眸中不复单纯,那我呢?我是如何?”
似乎在问他,实际上也是自问,李玄光不语,也不忍看他如此,抿唇沉默良久,后长叹一声,或许只有他知道这一声叹息中有多少无奈,他说:“相逢已是上上签,何须追忆度余年?”
那人掀起眼皮,后望向葳蕤间的深山,片刻后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同眼前人说道:“我只是发觉,人生点灯十年长夜,到头来不过是江湖烟雨一梦八千。”
“师父!我买到新茶了!”
远处一位少年破雨踏水而来,难掩高兴之意,林东陌见状,不由得说道:“江湖不似我来时,现如今我已老去,只见新人至。”
李玄光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宽慰,后道:“人生总是如此,今日、昨日,各不相同,这江湖啊,不似我们那时了,但也是好事,东陌兄,故人已去,切莫自囚。”
“自囚嘛......”
林东陌苦笑一声,遂不再言语,拱手作别后拎着一壶酒,再次步入这细雨之中,同少年擦肩而过。
“师父,您在同谁说话?”那少年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后至亭内男子身侧,一边搁置怀中物件一边问道。
李玄光一眼望去,再不见他的身影,只是轻声说着,眼神难掩惆怅:“一位故人,一位......醉死在那十年的故人。”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