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机蒸汽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时,周叙白的取景框正卡在沈清欢锁骨处那颗朱砂痣。
隔着氤氲的玻璃幕墙,她低头插花的模样像被雨水洇湿的古典油画,鬓角碎发在穿堂风里勾缠着白瓷瓶沿。
暗红色遮光帘将阳光切割成菱形光斑,恰好笼住她手腕内侧淡青的静脉,如同囚禁在琥珀里的蝶脉。
快门声惊碎满室铃兰幽香。
“先生,您已经对着我的店员按了二十三分钟快门。
“银质剪刀抵住周叙白喉结,玫瑰汁液顺着冷金属纹路滴在他Nikon F3的皮革背带上。
沈清欢眼尾染着薄红,像是被某种遥远记忆烫伤了瞳孔。
她身后冰柜里层层叠叠的厄瓜多尔玫瑰正在腐烂,甜腻的腐败气息与消毒水味在两人鼻尖厮杀。
周叙白缓缓举起双手,相机随动作垂落胸前。
取景器里残留的画面仍在颤动:她握着黄铜花剪的右手小指有道月牙形疤痕,与十二年前孤儿院铁栅栏外递来野蔷薇的少女如出一辙。那时她的指甲缝里沾着铁锈与泥土,此刻却被淡紫色甲油覆盖,像结痂的旧伤长出新鲜皮肉。
“需要我调监控证明您在偷拍吗?“沈清欢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骨,却在触到他衬衫袖扣时骤然松手——那是用蓝色绣球花瓣标本封存的银饰,与她母亲葬礼上佩戴的胸针工艺完全相同。
冰凉的树脂包裹着枯萎的蓝,仿佛将整个雨季封存在方寸之间。
胶卷仓弹开的瞬间,暴雨突然倾盆而下。
周叙白抽出曝光的胶卷带递过去,暗红色数字编号在闪电中忽明忽暗:No.0730。沈清欢的冷笑凝固在嘴角,胶卷边缘隐约可见“慈心孤儿院2008“的钢印痕迹。
她忽然记起每年七月末,总有人往花店寄送未署名的蓝色绣球,花瓣上永远沾着显影剂的苦杏仁味。
“这是第七百三十次被当成变态。“周叙白的声音混着雨声,潮湿又破碎。
他后颈的旧伤疤在潮湿空气里隐隐作痛,那是十五岁替人顶罪时留下的烫伤,形状恰似半枚指纹。
“但沈小姐不妨先看看这些。“他从相机包夹层抽出牛皮信封,泛黄照片如蝶翼纷飞。
沈清欢的呼吸停滞在第三张照片:十六岁的自己穿着鸢尾蓝连衣裙,正在给轮椅上的女人鬓间簪花。
可母亲化疗后分明再没穿过裙子,这张照片拍摄时间竟标注在她去世前三天。
照片背景里那扇雕花玻璃窗,分明是早已拆除的旧宅书房——那里现在摆着母亲的骨灰龛。
落地窗外惊雷炸响,蓝色绣球花束突然集体凋谢。
周叙白接住一片坠落的花瓣,上面用金粉写着法文花语注释——“背叛者的忏悔“。
而此刻他的衬衫第二颗纽扣正在渗血,浸透了藏在内侧的锂盐药片铝箔包装。
这是今早新换的药,却被重逢的震颤逼得生生抠破掌心。
“周先生知道蓝绣球在强酸环境会变红吗?“沈清欢突然攥住他渗血的衣襟,指尖染上淡绯色,“就像伤口结痂前最后那滴血。
“她扯开纽扣,铝箔包装上的生产日期刺入眼帘——2012年7月30日,母亲火化那天的日期。
暴雨裹挟着玉兰花瓣撞碎在玻璃上,周叙白腕间的沉香手串突然断裂。
乌木珠子滚落满地,露出内壁镌刻的细小编号:No.001至No.730。最后一颗滚到冰柜下方,借着闪电能看见上面刻着“慈心院梧桐树东三尺“。
沈清欢倒退着撞翻操作台,各色花瓣与玻璃渣滏溅成星河。
她终于看清那些照片背景里永远存在的暗纹——母亲生前最爱的鸢尾花纹样墙纸,而这种墙纸在沈宅破产当天就被债主们撕得粉碎。
“你究竟是谁?“她的质问被雷声碾碎在齿间。
周叙白弯腰拾起沾血的锂盐药片,忽然露出孩童般干净的笑:“我是你十六岁那年,在慈心院后墙埋下铁罐头的流浪狗。
“他脖颈青筋突跳,仿佛在抵抗某种席卷而来的癫狂,“只不过狗学会了用两条腿走路,还学会了...说谎。“
冰柜在此刻发出尖锐警报,腐败的玫瑰彻底化作猩红黏液。
周叙白突然剧烈颤抖,从相机包暗袋抖落出半张烧焦的旧报纸。
社会版头条标题在血水中浮动——《肇事逃逸案目击少年神秘失语》,配图是戴着呼吸机的苍白少年,锁骨处赫然坠着蓝绣球银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