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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点五
困境 (1/2)

凌晨三点,我被瓢泼的雨声惊醒,起身,走到窗前,点燃一支烟。

远方的天空,匆匆闪过一道道凌厉的电光,随后,轰隆隆的雷声伴随而来。

这是2000年的10月,距离我离开地质队已经十年了。回到家乡后,我无心接替父亲进厂顶岗,于是就在家开了一间烟酒铺,既能不受正常工作时间的约束,又可以养家糊口聊以度日,闲暇之时还能读书看报喝喝小酒,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

可是泥鳅不这么想。泥鳅,本名江河,我的发小兼曾经的同事,由于家里老爷子是冬泳爱好者的缘故,自小习得一身水里的本事,用他的话说,《水浒传》里的“浪里白条”-张顺,比他都稍显不足。我俩一同毕业于地质大学,一同奔赴云省边疆,一同经历了生离死别,又一同辞职返乡。伙穿过一条裤子,轮抽过一根大重九的烟屁股,也一块儿追过同一个地质队的漂亮姑娘。

泥鳅的人生的哲言就是折腾,他说过,人生就得大起大落,否则和咸鱼没有分别。他天性近水,就绝不会去想象被晒在竹笼上变干发臭的模样。从地质队辞职后,他进入了市机械厂并一路做到了保卫科长,最风光的时候,他利用职权搞到了全市第一批大哥大和BP机,穿戴整齐后到我店里嘚瑟了一圈就很少再用了,还是他说的,理想实现了,就不再是理想。

2000年,世界正式跨入千禧年。新世纪的开启,仿佛连空气都变得香甜,让所有人都兴奋地头脑发热。而我和泥鳅,却犹如陷入时光的逆流,每次想起在地质队的日子,那些曾经鲜活又逐渐模糊的面孔,那一个个让人绝望的长夜和让人振奋的黎明,都不可逆转的逝去了,剩下的,就像今天的这场滂沱大雨,沉重地唤起记忆又迅速地击穿梦境,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砰砰嗙嗙的,反反复复,让人把看似悠闲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挣扎。

我望着窗外的雨,吸完一支烟,然后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我睁开眼就发现泥鳅已经坐在了床边。他浑身是汗,衬衫都湿透了,像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似的,浑身打着哆嗦。

“什么时候来的?”我揉着眼打了个哈欠。

“6点。”泥鳅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显然没休息好。

我打着哈哈,“啥事,这么想我?”

“你做梦没?”他的表情有点严肃。

“梦?经常做,现在做啥都没心思了,做梦还行,梦里啥都有”,我搓了搓脸,又拿起一支烟。刚点上,就被泥鳅抢了过去,他狠狠地吸了几口,发泄似地吐着烟雾。

其实,泥鳅戒烟已经好多年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平静了一些,“我又梦见老海了”。

我的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

“咱们有多久没去看过老队长了?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我随手拿起枕边的一本书递给泥鳅,《梦境的起源》,泥鳅没接。

“关键是,关键是我连着一个礼拜,每晚都梦见队长,这不正常吧?”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你小子就没正常过。”我哈哈笑了笑,拍拍泥鳅的肩膀,一手汗,又默默擦在了泥鳅身上。

我站起身,穿上拖鞋,走出小屋。屋外就是我的小店,烟酒副食,一应俱全。我拆开一包烟,云省的大重九,在地质队的时候,已经熟悉了这种烟的味道,其他牌子的还真抽不习惯。

“小店开张,你不捧捧场?”说着,就看见泥鳅已经拿了好几袋方便面,腋下夹了条毛巾,嘴里还塞了个面包。

“记账,记账。尿急,尿急。”他嘟囔着,加快脚步,尿遁而去。

我无奈地摊开记账本,密密麻麻地都是泥鳅的签字,字写得龙飞凤舞,酣畅淋漓,就是从来不曾兑现。要不是我还有点积蓄用来勉强维持,我的小店早就被他坐吃山空了。

每次被我催债,泥鳅都撇着嘴,一脸鄙夷的神色,伸出一根小手指,晃着说:“这点钱,对我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一毛,知道不。不对,连一毛都算不上。”

“别一毛了,老子连半毛都没见过!”我怒道。

“陈呆子,你这市场经济体制下率先暴富起来的小老板,咱可不能变成新时代的黄世仁啊。”泥鳅嘬着牙花,从皮包里拿出大哥大,“喂,喂,赵总啊,我小江,您在哪儿?...好,好,我现在马上过去...”接着继续遁走。

其实,我心里明白,泥鳅每月的大部分工资,都悄悄地汇给了我们曾经的队长的遗属。

我们曾经的队长,海杨,皮肤黝黑,是个身高一米八的北方汉子,牺牲于1990年的云省边境。

对于队长,泥鳅内心是有所愧疚的,他经常念叨,如果不是因为队长,很可能埋在云省的就是他了。

我经常宽慰他,换成是他,在那场意外的灾难中,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泥鳅却总是摇头,“我没有队长的那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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