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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点四
01 (1/1)

赵是最尊贵的姓,要不然那百家姓里赵为何排第一呢,老祖宗流传了几千年的东西,怎会有错。赵家村的男人们如此说。

赵家村里有名有姓的人都是姓赵,大约原来都是一家人,多少有些血脉连着的,全村都是亲戚。也有外姓的,都是嫁到村里的女人,赵家村的规矩,女人没有名字,只是以指着儿子的名字称呼,都称作“X他娘”。这是儿子已然长大成人的叫法,咋听之下倒有些像骂人。若是儿子还小,则根本没外人理会,根本无需讲究如何称呼。本村出生的女人,虽姓赵,却少有确切的名字,多称“妮”、“娣”。

赵国俊,因辈分最低,身份亦不高,住在山脚下。在山沟里,位置越低越差,难见阳光又潮湿,若是天降暴雨山洪倾泻,更是生死难料。有钱的人家,多会把窑洞挖的高些。赵国俊的家在赵家村的最低处,于是有了一个笑话,称赵国俊一家为“人底子”。因这个笑话,一家人一直抬不起头。

赵国俊婆姨,本来叫佘秀雁,是花了老大代价从几十里外的佘家涧“骗”回来的,因“人底子”的笑话隔三差五唠叨一通,赵国俊的三个儿子赵贵平、赵贵宝、赵贵安也因此一直娶不到媳妇,平日里没少受人讥笑,一听到笑声,心底便如针扎一般。小儿子赵贵安忍受不住,自己跑了,找了户人家做了上门女婿,改姓了林。自此,赵国俊一家彻底沦为笑柄。

然而终是时来运转,今日赵国俊家里居然要办喜事了,娶亲。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看热闹,赵国俊何曾被人高看一眼,笑得脸上堆满了褶子。“国俊,走了大运了呀”村头山上的赵国梁拍着赵国俊的肩膀。赵国俊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笑。门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也都一个个的跟赵国俊喊着,“你是走了大运了呀”。赵国俊依旧不说话,自顾自的笑。佘秀雁倒是个干练的,挨个招呼着,忙的脚不沾地,也无怪她平日里念叨的,“这家里大事小事全靠我一人撑着,没有我就没有这个家。”佘秀雁觉得,骗来了自己才是走了大运了,可二十五年前却不曾听人这么说,佘秀雁心里有些不快。

因家贫,这喜事办的不大,好在山里人没那么多讲究,除了几个长辈坐在借来的条凳上,其他人都是端了碗,自行找了角落,三五成群的蹲着把饭吃了。山村穷苦,一年吃不到几次荤腥,每逢有人办喜事,全村人就可以吃一顿好的。是以这场喜事大家都很满意,赵国俊涨了脸,村里人吃了油水。“就是肉少了点。”有人嘀咕了一句。“面也不是白面。”不知谁附和了一声。空地上人声鼎沸,这两句低语也没有人听到,喜事还是喜事,喜庆还是喜庆。

吃饱喝足,人也就该散了,只剩几个平日里亲近些的聊聊家常。几个婆姨围着佘秀雁,悉悉索索的说着什么,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几个老爷们围着赵国俊,抽着旱烟合计着这次喜事的开销,时不时的在小本本上填上一笔,赵国俊不识字,只认识几个数字,大体上觉得应该没错,脸上虽然挂着笑,却越笑越勉强了。娶亲是大事,如今办了一件,心里的大石落下一些,代价固然大,却也是可喜的。

佘秀雁和村里的几个婆姨说长道短,媳妇进门后,佘秀雁突然觉得别人的笑声都顺耳了,说起高兴的事,也可以开怀大笑了。到了黄昏,都该各自回家了,赵国俊和佘秀雁两人一直送到大路上,人越走越远,佘秀雁也终于放松了些。转身打算回家时,突然隐隐约约的听到“媳妇丑了点”这样的话。佘秀雁的表情僵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快,随即和赵国俊一起回家了。

回家后,佘秀雁又做了些高粱饭,今天的新郎新娘还未吃过东西。赵贵平和他的新媳妇余红白天一直在管事的人的指挥下,挨个认长辈磕头,一天滴水未进,身上沾满了尘土,额头上隐隐有些发青,很是狼狈。众人散去后,佘秀雁和赵国俊在正窑里谈事,赵贵平和余红入了新房,也就是侧窑,把新衣服一脱,扔在地上,又换上了旧衣服,躺在炕上,看了一眼同样瘫在炕上的自己的婆姨,闭眼胡思乱想。

入夜,佘秀雁端了饭过来,一进门,看见地上扔的衣服,惊叫一声,把饭掼在灶台上,一边捡起衣服一边埋怨着,“咋把衣服扔地上了,好好的衣服,弄成这样了。”赵贵平端起碗,西里呼噜把饭倒进嘴里,嘟囔道:“在地上滚了一天了,多新的衣服都旧了,那么多泥,总不能放炕上。”“那不能稍微收拾一下吗。”这衣服是找邻村的裁缝做的,用的是棉布,价格不低,佘秀雁很心疼。看了一眼一样大口吞咽着的余红,心里有些不快。“这媳妇不会做事。”佘秀雁隐隐起了这样的念头。

今天办大事,所有人都累了,佘秀雁自己也没剩什么力气,咽下了满肚子的话,回正窑里休息了。吃过饭,困意上涌,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在脑海里旋转,那些脸表情各异,或是鄙夷,或是嘲笑,或是得意,或是同情。转着转着,那些脸上的表情都扭动起来,终于,全变成了笑。“人常说,老婆孩子热炕头,又说结了婚就有好日子了,现在婆姨有了,好日子大概也就有了。”赵贵平迷迷糊糊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