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挨打是什么时候?
八岁时和表弟一起玩失踪恶作剧,躲在衣橱里等大人们来找我们,等了太久,表弟睡着了,我听到阿姨在客厅哭,说孩子到底到哪里去了。“我在这里!”我推开柜子门这样高兴地喊了一句,结果叔叔冲到柜子前,拽住我的衣服把我拎了起来,摔到了床上,我遭到了我人生中第一次暴打。叔叔那时候狰狞的面目,至今仍常常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我记得那时候从嘴巴里流出的鲜血,记得包扎时绷带挨到皮肤的疼痛,我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去学校。阿姨给我包扎完后退到一边,叔叔叹了口气,对我说,是因为我开的玩笑太过分了,他跟阿姨有多么多么焦急地在找我们,如此说了一堆。“额(那)为什么不哈(打)苏熠?”苏熠是我表弟,他们的亲儿子。“你现在绑着绷带,说不清楚话,我们以后再说吧。”叔叔这样说完,打算起身回房。我忍着疼痛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发音基本清晰了,但是叔叔还是说听不清楚,就这样回了房间,阿姨跟在他背后,留我一个人在客厅里。
我回到房间拿起纸笔写了下来,跑去敲他们房间的门,边敲边喊为什么不打苏熠,明明是他说要藏起来的。苏熠还没有跟他们分床,听到我在外面这样喊,顿时就哭了出来。叔叔忍无可忍打开了门,把苏熠抓了过来甩了他一巴掌,苏熠的鼻血马上就流出来了,阿姨吓得大叫,虽然我挨打的时候她不管不顾。叔叔打完对我吼,“这下你满意了吧!苏长安!你爹娘死后我们好心收留你,你吃我的用我的,还这么不听话,他提出来的你就跟着去做吗?你是哥哥啊!”,阿姨这时候也冲到叔叔前面指着我说不懂事白眼狼,被叔叔拽了回去,然后房门就被重重地关上了。苏熠一直哭到后半夜。
最近一次挨打,是来自教导主任。
一个半月前上地理课的时候,我跟林海在后排双排,教导主任胖虎路过,被抓了个现行。我们的手机被没收了,还被送回家各自反省三天。我在家实实在在地呆了三天,但是林海因为“认错态度良好”,回去第二天就又来学校上学了。我心里明白是因为班主任求情了,林海成绩很好,而我自从分班以后,成绩就一直退步,现在已经是吊车尾的存在了。
大人们都很虚伪,不论是班主任、教导主任还是我的叔叔阿姨,他们说的、做的总和自己心里想的不一样,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学会了观察和拆解,甚至算得上是敏锐。
我知道是谁举报的我,坐在胖虎办公室最靠窗的那个男老师,他刚好从外面回来,撞见我在教导主任位置上,我说我是被叫来送政治作业的(我没撒谎,于安初夏是政治课代表,我跟她说我帮她送政治作业来),他说了一句哦,显得十分不关心的样子。但是我回教室后刚上课胖虎就来了,把我叫了出去当着我的面把我掉包的模型机砸了,又让我把我手机拿出来,也当着我的面砸了。
他说我这是偷窃。我被停学一周。
“我觉得你不要这样做比较好。”林海说。
“为什么?”
“他们查得到是谁举报的。而且举报他补课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啊,你手机已经被摔烂了。”
我说,“你知道吗,胖虎会把缴上来的手机卖掉。”
“真的吗?”
“嗯,五哥在手机店时候看到了他的手机,他手机原来是改装过的,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胖虎的一个生意。等毕业的时候他就说手机已经找不到了,家长不会说什么,毕业了一般也就买新手机了,所以学生也不说什么,真有人要的话他再假装找到了,不然就卖出去了。他抽屉里有两排手机,肯定家里有更多。”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举报他补课。报复心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他该受罚。”
“我觉得你最好别管,你已经回家两次了,都快联考了。”
我看着林海,没有说话。
我从小就讨厌女娲,我猜她在捏人的时候只给他们捏了人形,却忘记捏心。我讨厌女娲补天这个故事,或许是因为讨厌人类,又或许只是讨厌“补”这个动作,我不知道它在我心里到底象征着什么,总让我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每一个大人都是虚伪的,他们甚至组成网络,相互掩盖,手牵着手,天衣无缝地,把这个世界的天空都遮蔽了起来。我虽然敏锐,但是对于这个成人系统到底有多么精细,尚且还很无知。我的这份无知送来了一份大礼。
“你知道有多少老师都在补课吗?”整个过程中我只听进去了这一句话,其他的狡辩、谩骂都被我屏蔽在外。
好像这个年纪的老男人生气起来都是这副样子,丑橘一样的皮肤上堆起狰狞的皱纹,五官因为愤怒飞跳着,脸也逼得涨红,指手画脚、唾沫横飞。他们拳头的力度甚至都一样。
我成为大人的时候,是否也会自动换上这副嘴脸呢?想想就恶心,那样的话,还不如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