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盯着脸盆里那张年轻的面孔,水面泛起细碎的波纹,屋檐漏下的阳光在眉骨投出跳跃的阴影。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没有斑秃,没有因常年失眠凹陷的眼窝,只有浓密的黑发扎得掌心发痒。灶台边飘来红薯粥的焦香,混着院子里槐花的甜腻,他猛地掐了一把大腿,疼得倒抽冷气。
1982年5月,宜做买卖。
日历上红彤彤的印刷体刺得他眼眶发酸。
竹帘外传来铁链晃动的“哗啦”声,大黄狗正把拴它的木桩撞得“咚咚”作响,尾巴在黄土里扫出扇形痕迹。
这畜生倒比人长情,上辈子他破产回乡时,只剩这条老狗还记得冲他摇尾巴。
“老三!又躲懒是吧?”
东厢房突然爆出摔碗的脆响,大嫂张秀芬尖着嗓子骂:“二十啷当岁还让爹娘养着,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在村口老槐树上了!”
江晨攥紧搪瓷缸子,指节泛出青白。
前世也是这样,分家时大哥江浩抢走了新盖的砖瓦房,二哥江海分走两头壮年耕牛,轮到他只剩西头漏雨的土坯房和半袋发霉的玉米面。
爹娘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火星子明明灭灭:“你哥嫂要给我们养老……”
记忆突然被血腥气撕开。
三十年后,当他拖着装满债条的破皮箱回来,看见的却是爹娘坟头野草疯长。
大嫂叉着腰说二老临终前念叨的都是“老三没出息”,而那个为他怀过孩子的姑娘——
“林雨晴……”
他无意识呢喃,喉头涌起铁锈味。
上个月雨夜,少女蜷在稻草堆里发抖,辫梢沾着麦秸,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他说要南下闯荡,她就咬着唇解开碎花衬衫第一粒扣子。
后来他在深圳接到电报,说林家闺女投了河,捞上来时肚子鼓得像揣着西瓜。
灶膛里爆出“噼啪”声,江晨猛地回神。
十张皱巴巴的毛票从炕席下摸出来时,他几乎笑出声。
82年的十块钱,够他在黑市换二十斤肥膘肉。
前世他靠着祖传卤料秘方在罗湖口岸支摊,最风光时三家连锁店日进斗金,要不是被合伙人卷走资金……
“这次得换个路子。”
他抓起军绿色挎包往外冲。
椿树庄到龙华公社十五里山路,布鞋底磨得滚烫,却压不住胸腔里沸腾的亢奋。
路过供销社时,玻璃橱窗映出个穿的确良衬衫的身影,马尾辫随着称白糖的动作一晃一晃。
江晨僵在原地。
隔着蒙尘的玻璃,林雨晴正踮脚够货架顶层的铁皮糖罐,露出一截雪白的腰。
上辈子他直到她死后才知道,这姑娘此时肚子里已经揣着他的种。
“江晨?”
少女转头时糖罐差点脱手,被他一个箭步接住。
指尖相触的瞬间,她耳尖红得要滴血,“你、你怎么来公社了?”
他盯着她尚未隆起的小腹,喉咙发紧:“你这两天……有没有恶心想吐?”话音未落就暗骂自己蠢。
82年严打流氓罪的风声正紧,供销社里几个嗑瓜子的妇女齐刷刷扭头。
林雨晴的脸由红转白,秤盘里的白糖撒了一地。
她突然抓住他手腕往后院拖,碎砖墙根堆着霉味的蜂窝煤,蝉鸣震得人脑仁疼。
“你知道了?”
她声音打着颤,指甲掐进他皮肉,“我月事迟了半月,昨儿偷偷去卫生所……”尾音湮灭在哽咽里。
江晨感觉有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混着煤灰凝成黑色的小溪。
他一把将人箍进怀里,樟脑丸混着少女体香往鼻子里钻:“明天我就上门提亲。”
怀里的身子剧烈一抖,林雨晴拼命摇头:“我爸会打断你的腿!他早说了,我要敢跟无业游民……”
“半个月。”
江晨扳过她下巴,盯着那汪晃动的泪水,“给我半个月,我带着三转一响去你家。”见她还要争辩,他忽然压低声音:“你爸跑长途的,每周五都给县运输队捎私货对吧?”
林雨晴瞳孔骤缩。
上个月父亲醉酒说漏嘴,说后车厢夹层能藏两百条南洋烟。
这事若被举报,足够判十年。
“我不是威胁你。”
江晨抹去她腮边泪珠,指尖沾着咸涩,“明天公社有批瑕疵布要处理,你帮我弄张批条,剩下的交给我。”
他摸出那十块钱塞进她手心,“去买包话梅压压吐,陈皮味的。”
日头西斜时,江晨蹲在黑市巷口数人头。
倒卖粮票的老王头、兜售电子表的广东仔,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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