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雨拎着塑料盆走向筒子楼尽头的公共水房,雨水顺着破败的屋檐滴落,溅在她的帆布鞋上,浸湿了裤脚。水房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老旧的水龙头滴答作响,锈迹斑斑的墙上贴着皱巴巴的招租小广告。
她蹲下身,把带着机油污渍的工服浸进肥皂水,双手用力搓洗。冰冷的水刺激着指尖,她咬着牙,手臂用力到发酸。斑驳的镜子里映出她低垂的眉眼,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像一场漫长的雨季,困住了她的青春。
“你看你,像不像条浸水的猫?”
秋雁南倚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手里转着半截钢尺。她左耳戴着一只黑色助听器,右耳却没戴,仿佛在提醒所有人她的不完整。
李暮雨没理她,低头继续搓洗。
秋雁南叹了口气,把棒棒糖取下来:“又被车间主任骂了?”
“不是。”李暮雨轻声说。
她今天在流水线上犯了错,把浅粉色和米白色的布匹分错了,工头训她色盲,讥讽她“活该没人要”。她抿紧嘴唇,没顶嘴,只是沉默地站着,直到身旁的秋雁南替她撕碎了体检单,甩在工头脸上
“色盲怎么了?”秋雁南冷笑着,“你们厂长还是秃顶呢,影响工厂形象了吗?”
李暮雨没笑,手指搓着布料,直到洗衣粉泡沫蔓延到指尖。
回到宿舍时,已是深夜。
309室的窗户破了一个角,她们用《上海服饰》杂志糊上,风一吹,封面上的模特皱成了一团。李暮雨坐在上铺,翻开枕头下的旧《新华字典》,里面夹着一张褪色的糖纸。
是母亲留下的。
她小时候,母亲最喜欢买一种台湾进口的水果糖,每次都会把糖纸小心折好,塞进李暮雨的书包里,说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后来,母亲跟着一个台商走了,只留下一叠泛黄的糖纸和一张台湾邮票。
李暮雨把糖纸塞回字典,闭上眼睛,耳机里传来王菲的声音: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耳机线很长,缠在指尖,像一个解不开的结。
第二天,厂里发了工资,暮雨去小卖部买了几节南孚电池,给她的Walkman续命。结账时,老板从柜台下抽出一张红色的传单:“招工,夜班,工资高。”
她接过来,纸张泛着霉味,上面印着几个烫金大字——金樽夜总会。
秋雁南在她身后吹了声口哨:“听说那里有个戴翡翠尾戒的男人,碰过的人都倒霉。”
暮雨没接话,只是把传单折好,塞进口袋。
外面,霓虹灯牌在夜雨里闪烁,像蛰伏的野兽,等待着迷路的羔羊。
秋雁南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谁让你看起来这么憔悴呢,工作太累了,应该放松一下。”
李暮雨笑了笑,心里却还是有些疲倦。她本来是想继续沉浸在王菲的音乐里,不想再去面对这座城市的喧嚣与繁忙。但秋雁南的笑容让她知道,有时候,生活需要的不只是逃避,更多的是面对。
“好吧,那就去吃炸鸡吧。李暮雨放下心里的疲惫,点头答应。
她和秋雁南一起下了楼,走出宿舍,踏上了湿漉漉的街道。雨依然没有停歇,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反射在水面上,映出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彩。她们一边走,一边聊着,脚步踩在湿滑的路面上,渐渐远离了那座阴暗的筒子楼,朝着未知的明天走去。
但李暮雨知道,虽然她的身影在这座城市里显得渺小,但她从未放弃过自己内心的坚持。无论生活如何艰难,她始终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