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全家发生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我出生了。
早产了三个多礼拜的我,出来时就像个小猢狲。老妈跟我比喻道:放在手掌上,正正好好。我怀疑这手掌还不能是巨掌。否则真成了孙悟空,一不小心被如来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叫天天不灵。
没有暖箱的年代,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活不成了。
但老妈偏不。不眠不休地抱着我,哄着我,喂着我。几宿几宿地不合眼,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生怕一眨眼,我就一口气没接上走了。
最早听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就是老妈教的。她说:雨儿啊雨儿,妈妈我整整守了你二七十四天哪,你才终于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长成了别人家初生婴儿的体型啊。这就叫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老妈的最大特点就是爱唠叨。当然,作为妈妈,这可能称不上特点。唠叨地多了,自然就成了一种教条。
我活过来了,最开心的除了老妈为首的一溜长辈,还有我姐。那年,她四岁。
外婆一共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我妈排行老二。外婆对膝下无子这件事本来倒不在意,无奈外公有着极其严重的神棍情节。所以当小幺落地并被确认不带把后,外公断然决定将把老大当儿子养。从名字到形象,一个都不能少。
外公喜写作,好文艺。屈原的一曲《离骚》能够一字不落倒背如流。情到浓处还能热泪盈眶,催生出毫无距离的代入感,并攥紧拳头,以示自己悲壮的过往。而除了屈原,外公最挂念的非巴金先生莫属。且不说家里收藏了各种版本的巴金全集,光听他三闺女的名字,随便喊个路人甲都能听出其中的玄机。
刘家,刘春,刘秋。
刘家就是我那一辈子没留过长发的大姨。
大姨怀我姐那会儿,外公已经对棍棒之类的,看得风轻云淡了。如果说他看到我姐落地那刻多少还有些小失落的情绪,那么他看到我问世,已经能够从容地笑出声了。所以至今我依然感到后怕,要是外公的天平稍不留神平移了几分毫,还是猢狲时的我是不是早被黑白无常抓走了。
我被抱回家时,大姨带着我姐也赶了过来。老妈说我那时哭得撕心裂肺,那个伤心啊。从出生到被抱回家就没怎么停歇过,有时哭啊哭的睡着了。隔了几分钟,又哭着醒了。把大人折腾到不行。可一看到我姐。我就立马乐了。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就呜啊呜啊地咧嘴没心没肺地笑。只要我姐一离开视线范围,就立马恢复嚎啕状,凄惨无比。
折腾了许久的大人们摇了摇头,凑着脑袋想了许久,最后只得暂时把我姐寄养在我家,大姨隔三差五回来看她两眼。好在两家就隔了条马路。
外婆的三个闺女,正好赶上计划生育如火如荼的时候,满世界的宋体红字,写着只生一个好的大标语。外公一拍大腿:“这好呀,家春秋又生三娃,干脆就叫雾雨电好了。”于是,在我还没落地啼哭前,名字就早早被定格了。轮到我家,捡了春雨倒也罢了,搁姐姐那里,一个家,一个雾,虽然大姨在外公面前从来不敢抱怨,但不止一次在我家,抱着老妈一把鼻涕一把泪数落外公缺心眼:“家务家务,敢情我家丫头就是个劳碌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