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冷气顺着门的缝隙溜进宫室，纵然佩兰手脚麻利地掩了门，冷风仍将桌角垂下的流苏吹得摇晃起来。佩兰绕过放摆件的红木架子，正好见自家主子将毛笔放在笔架上，连忙快走了两步将怀里的汤婆子递了过去，“小姐暖暖手歇会儿罢，屋里这样冷，手都该冻僵了呢。”

立在书桌后面的绿衣宫女出声提醒，“佩兰刚才又唤小姐了，这不合规矩，入宫已有一月了，你跟在美人身边需得警醒点。”

“知道了青黛姐姐，我也是看屋里冷，美人又素来极畏寒一时慌了。”

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这时才开口，清冷的声音自两片薄唇中缓缓而出，她白皙的皮肤因为寒冷有些失去血色，即便是涂了口脂看上去仍是气色不佳。“罢了青黛，佩兰是个急性子，你慢慢教她就好，过来帮我揉揉肩膀吧，抄了一下午的经书手都酸了。”

慕暖将汤婆子放在腿上，轻轻转着自己的手腕，长时间提笔让她的右手腕酸胀得难受。一旁的佩兰见着心疼，“都是奴婢无用，没法仿照美人的笔迹，反正抄完都是送去法华殿烧掉，贵妃娘娘也不可能挨个检查的。”

“抄写佛经是为了给皇上祈福，如今皇上圣体有恙，身为宫嫔这都是分内之事，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别让旁人听了去以为我的心不诚。”

三人说话间，正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冬日的朔风宛若下山猛虎，寒气肆无忌惮地侵袭整个房间。即便青黛眼疾手快将自己主子身上的大氅拢紧。慕暖还是不住地轻咳了几声，瞥见二人面上的担心和愠怒，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冲动。

“慕姐姐的宫里怎么这样冷，若是炭火不足大可跟妹妹我说一声，我让随侍的宫人们节省点就有你们主仆三人的份儿了。”王美人婉转如莺啼的声音此刻听起来远没有平日里动听，话中毫不掩饰的刻薄之意让她艳丽的面庞多了一丝蛮横。

王美人拢紧了身上的大氅，用夸张的身体语言表达着慕暖殿内的寒冷和萧索。她带着快意地打量对面椅子上的慕暖，这次选秀遴选世家贵女，新入宫的四位贵女都被封了美人，其中慕暖样貌最好家世最高，可那又如何，到底先得了宠幸的还是她。

慕暖站起身走到桌外，她身量本就比一般女子略高些，此刻站在王美人面前虽然羸弱，但在气势上竟是丝毫不逊色。

王美人的视线经过慕暖的一双桃花眼，最后停留在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上，“慕姐姐的容貌真是极美，妹妹看了一眼便自惭形秽，姐姐这张脸说是后宫里顶尖的也不为过呢，不知姐姐是如何保养得宜啊？”

她言语尖酸，又暗中讽刺慕暖大她两岁的事实，慕暖不愿生事，低头捻着汤婆子上的小穗儿。“我自知相貌平平，自然不敢跟宫中诸位娘娘比较，不过王美人确实该注重保养了，这般冷的天还往外跑，果然风吹的皮肤都粗糙了不少。”话音未落，慕暖迈步走至王美人面前，一边看她的脸一边无奈地摇摇头，她冰凉的手一把攥住了王美人温暖的指尖，“妹妹可千万不要自惭形秽，慢慢调养少乱操心，过多思虑可不利于五内调和啊。”

若是此时有旁的人进来，只当这两人是多亲热的一对姐妹，慕暖见她被噎住说不出话，趁机吩咐起王美人的两个宫女，“还不快扶你们美人回殿里歇息，都这样的相貌了还不好好保养。”

王美人心里气得狠又说不出什么话回击，什么叫“这样的相貌”，是讽刺她貌若无盐吗，一甩袖子带着婢女出了慕暖的清竹殿。佩兰在青黛身旁偷笑，见随侍的宫女关好了殿门才笑出声来。青黛从衣柜里抱出了一件厚重的披风，支使佩兰将慕暖扶进内殿榻上，两人忙前忙后了好一会儿，确认慕暖没有受寒才算放心。

即使性子内敛沉闷如青黛也忍不住感叹，“美人受了她那么多气，今日怼了她几句真是解气。”

“她好日子要到头了，再不出出气就没机会了。”慕暖神色中没有窃喜和得意，亦没有刚才的机敏狡黠，而是一副疏离淡漠的样子，三言两语间就为他人的命数做出了论断。

“皇上圣体违和，她还在这里招摇，同时进宫的三位美人被她得罪了个遍，好日子到头了也是活该！”佩兰的脸因为生气有些红，气哼哼地接了一句。

“不仅如此。”因为内殿未受寒风侵扰，再加上身披了两件厚重的外套，慕暖的气色比刚才好了许多，说话也更有力气了些。“佩兰你说得不错，她确实招摇过了，但是得罪几个新入宫的美人不算什么大错处。不过今日我抄了一下午佛经也只完成了一半，而明日早上请安就要将抄写的经文交给贵妃娘娘，我倒是想知道这位王美人是怎么抄完这两本佛经的？”

慕暖面上不语，心里正暗暗思考着今日的事情。毫无疑问，王栋安是个蠢人，觉得自己的小女儿容貌姣好便让她替了大女儿入宫，可是在这宫内生存又岂是仅有一副好皮囊就能走得长远的？慕暖在闺中时就听过王家双姝，长女相貌平平却极有才华，次女容貌昳丽却是个被娇养坏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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